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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9章 暗听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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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泼墨的夜色在沉寂中无声晕散,溶溶月色从窗棂缝隙间泻下,光芒惨淡地铺了一地。寒冬的月光向来不太明亮,被薄云笼去后,更添了几分病恹恹的惫懒之意。

    上官流云侧卧在龙清寒身旁,睡得极浅,呼吸均匀而深长,生怕惊扰了枕边人。

    窗外的北风也渐渐喑哑,时光在沉寂里匆匆流淌。翌日清晨,天光未亮,屋外便响起低低的叙话声和窸窣的脚步声。

    “南星,杜仲,白龙须,仙鹤草……姑娘寻的这些药材可是要给昨天那位昏迷的姑娘?”

    屋外传来玉鹿关切的语声,上官流云心思微怔,屏息凝神,跟着就听见莫晓风温软的声音接道:“玉鹿城主也通阴灵之术?”

    “略懂一二。”

    “说来也是,毕竟此处乃钟山脚下,玉鹿姑娘既然是苍龙城的城主,想必和那位大人的关系也定然匪浅。”低沉的声音接下玉鹿的话头,万俟十三淡道。

    “万俟姑娘倒是说笑了,虽然在下通晓阴灵之术的确与那位大人有所关联,但接任之后就再未见过那位大人的本尊。那位大人已经很久没有在钟山地界上显过身了。”

    言及此处,玉鹿的声音忽然有些沙哑。

    万俟十三略微一愣,旋即暗忖方才的谈话许触了玉鹿的心事,遂也不再多言。只调转话头,道:“玉鹿姑娘既然通阴灵之术,想必也应该知道,此番与我们同行的一位姑娘身上罹患隐疾,我和小姐正欲出门为她抓药调养。不知这苍龙城何处能觅得这些药材?还望城主不吝告知。”

    “万俟姑娘为何唤那东西叫做隐疾?”语气里带着几分惊讶,玉鹿顿了顿声,又道:“你我明明都知道那位姑娘的身子并无什么疾病,只不过因着有东西作怪才到如斯地步。我昨日观瞧过那位姑娘的面色,她体内根骨乃是神格,加之灵息澎湃,论实力不在那位大人之下。只是她咒力不足,又因着那东西在体内作怪,迷乱心魂,虚耗过度才一直昏迷不醒。姑娘你开这药方,不也是为了克制她体内那东西?也罢,这些药材只在城西的几间药庐里才能寻见,我遣炎叶领二位前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既是如此,便多谢玉鹿城主了。”

    福身道过谢,莫晓风挽着万俟十三随炎叶离开别院。

    上官流云卧在榻上,听见她二人叙话,心头滋生出许多疑惑。万俟十三口中所说的那位大人是指何人?她方才所说的那些药是给龙清寒的,但玉鹿却又为何说清寒身子无恙?还有她们口中提到的在龙清寒体内作怪的东西又是什么?除此之外,最令上官流云在意的是那个名唤玉鹿的女子。天光未亮,她怎会在这别院中?

    咽下疑惑,上官流云悄然起身步至窗边。拨开窗缝,只听得玉鹿立在院中兀自呢喃着:“没想到凡间竟然还会有神迹出没,那位姑娘也真是了得,竟能自行压制住那东西。”

    上官流云倚在窗后,正暗忖她话里的意思,却又听得玉鹿低叹一句:“只是可惜她受那东西的折磨,怕是长久不得。”

    说罢,摇头叹息着离开别院。

    上官流云立在屋内,脑海里似早了雷击闪电般,思绪纷乱得厉害: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什么叫做长久不得?她方才话里所指的是清寒?之前清寒在阴宅里突然之所以会有那样的举动是因着‘那东西’作祟?‘那东西’到底是什么?

    踉跄着步子走回龙清寒身边,上官流云撑着床榻边沿,在龙清寒身边坐下,跟着将手伸到被衾里捉住龙清寒的手,十指交错带到唇边,浅浅亲吻。

    “我方才听见了好些关于你的话。”目光凝在龙清寒安定祥和的睡颜上,上官流云低声呢喃道:“我原本以为你身上只有热疾,一旦寻到龙珠便可脱离苦海。没想到你竟还忍受着别的痛楚。其实我早该觉察到的,西荒你同傲因交手之时我便隐隐瞧见你神色有意,只是当时未作多想。后来你同欧阳默交手又出现那般诡异的情况……十三姑娘说你身上罹患隐疾可是指的这个?究竟是什么时候染上的,先前我怎从未听你提过?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你是故意瞒着我的。你可知,我时常羡慕十三姑娘,她对你的了解总是深到令我心生嫉妒。分明你我之间才该是最亲近的人,可你对我说话时却总是欲言又止。我不是盲瞎,只是不愿戳破,私心里盼着你有朝一日能来同我言说。”

    上官流云说完,眸子却陡然一黯:“如今细细想来,都怪我自己没能留心照顾好你。那么多的事,全都要一人承受。这样的我,定然让你失望,也不能令你放心依靠吧!”

    素日堆积在心底的自责在这一刻纷纷翻涌上来,像是冬日里的寒风突然穿墙破窗呼啸着卷进上官流云心里,令她格外难受。抬手摸了摸眼,眼底不知何时又晕起一层水色,上官流云赶忙伸手擦去,却总也擦不干净。

    这时,耳边突然想起一声幽叹,竟是红莲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都说女儿家是水做的,还真是一点也不假。”

    上官流云身子一颤,慌忙抹掉眼泪,循声望去,就瞧见先前拨开的窗缝被人大大地拉开,透进天光,窗外立着一道艳红的身影,正幽幽地望着她。

    “红莲姑娘,有事?”勉强定下心神,上官流云起身步至窗边,问。

    红莲立在窗外,纤眉微蹙,目光凝在上官流云脸上,看了许久,方道:“小女子本以为像流云姑娘你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落泪的,没想到姑娘你这泪比西荒的冬雨落得还要勤快。”

    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方手绢探到上官流云面前,似是想要为她拭去泪痕。

    上官流云心思一凛,下意识地退了半步,堪堪避开。

    这般明显的动作自然也被红莲觉察去,淡淡瞥了上官流云一眼,乌黑的眸色轻轻晃了晃,便不再坚持。红莲弯下身子从身旁的食盒中取出一碗粥,递到上官流云面前低声道:“方才阁里的下人送来了早饭,小女子见姑娘没来,心里担心,便装了食盒送过来。”

    “多谢姑娘好心记挂。只是清寒尚未苏醒,我心里放不下,是以没有什么胃口。”浅淡地笑着婉拒红莲的好意,上官流云坐回床边,语声里透着疏离。

    眼风滑向卧榻上的龙清寒,红莲眸色间似有些凄楚地闪了闪,道:“自古民以食为天,姑娘好歹也趁热吃些。不然那榻上的姑娘若是醒了,瞧见你衣带渐宽,心里也必定会难过自责。你忍心令她难过么?”

    上官流云低头望着龙清寒,摇了摇头。起身接过红莲递来的粥,颔首道了声谢。

    红莲见她守在龙清寒身边一动不动,无奈地叹了叹声,转身朝别院外去。

    寒冬的水面上笼着薄雾,水下的锦鲤不时浮到水面上,无声地吐出几个泡,又再度沉到水底,留下半池涟漪。

    心神恍惚地走出别院,还未踏上架在池塘上的石桥,红莲就敏锐地觉察到不远处投来的目光。

    循着目光抬头,只见玉鹿正立在桥头,双手抱怀,若有所思地望着她。

    红莲垂了下眸,没有瞧她,只福身同她施了一礼便要从她身旁过去。玉鹿却在这时突然伸手捏住她的胳膊,阻下她的去路。

    “阿莲,我方才收到师尊的书信,命我过些日子出一趟远门……这一次,你还会不会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会!”未及玉鹿把话说完,红莲便已猜到了她未言说的话语,急忙出声将她打断。

    似是满心的期望终究还是未能逃脱化作绝望的劫难,玉鹿心里一阵苦笑。过了这么多年,眼前的女子说出答案的时候依旧那么斩钉截铁。

    “你会不会等我回来?”第一次问这个问题是多少年前的事,玉鹿已然记不清了,三年,五年,亦或更长……

    但无论她问过多少年,红莲的答案都还是一成不变——不会。

    “你当初不辞而别,就是因为静海居里面那个人?”

    红莲身子微颤,却没有挥开她的手,只轻轻阖上眸子,低声道:“是。玉鹿,放开我,然后忘了我吧。有些东西攥久了,你我都会疼,我不想你恨我。”

    狭长的凤眼中划过七分酸涩,玉鹿无力地垂下手,擦过红莲的肩,一面走,一面幽声呢喃:“我从来不恨你,从来不恨。不恨你无端打乱我的规矩,不恨你利用我谋取钱权,不恨你抛弃我不辞而别,我只是恨我自己,恨我为什么那么多年还是忘不了你。”

    颤巍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桥的另一端,红莲立在桥头,视野突然变得模糊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