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8小说网 > 牧野上的一朵玫瑰 > 五
78小说网 www.778xs.com,最快更新牧野上的一朵玫瑰 !

    生病的人像马路上看到的美女,就算她们高跟鞋的后跟精确地踩在你的脚背,你也能够编出一万种理由原谅她。夜钧寰虽不是美女,生病时,四舍五入也能算个美男,成为现代躺在床上还有饭吃的少数人。

    在家养病期间夜钧寰每日能睡到中午,这天倒是很早就醒过来,一量体温烧已经退了。虽说起床的时间是八点,但拿上学的时间相比,还是要晚一个小时。夜钧寰想着既然已经迟到,再稍迟一些回学校也应该无妨。洗漱一番,吃过早餐,花费了十几分钟的时间。夜钧寰心想不如干脆取个整,打开电视,一直看电视看到八点半才背上书包出门。

    踏进班门口,同学们的目光没有聚焦于迟到的夜钧寰身上,而是汇集在讲台上的电脑,电脑旁边围着卢老和两个同学,戴眼镜的那个是电教委员,高的那个是班长。虽然不太记得名字,干什么的夜钧寰倒是能有印象。

    “电脑还是有问题,还有哪位同学能帮忙解决一下吗?”

    卢老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,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射台下的同学。

    “呃,现在是在干嘛?”

    “刚刚上语文课,也不知道为什么,电脑屏幕就是不亮,一直黑屏。电教他搞了半天没搞好,现在就是班长在上面看,好像也不太行。”

    “然后。”

    “然后你不就回来坐在这了。”

    “大家先拿出语文书,读今天要学的课文。”

    “呃,我看看。”

    夜钧寰讨厌读书,修电脑只是逃避读书的幌子。不过夜钧寰确实有一手,并非因为他是电脑天才,也未曾有当过电脑修理学徒的经历,只不过是以前在黑网吧里泡了久,再加上小学时认真听了几节计算机课,想来应该是懂得一些。夜钧寰原本只打算讲台上站一会儿,把读书的时间给拖过去。

    “电脑从上课开始就一直黑屏,也不知道为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呃,没事,我看看。”

    只可惜演戏要演全套,夜钧寰刚一蹲下,眼睛就发现电脑屏幕下方的指示灯显示为红色,于是顺手去按开关电脑屏幕的按钮。屏幕便一下从刚刚的黑色,转变为彩色。夜钧寰愣了,随后便是座下同学“哇哇”的惊叹声。

    “呃,好像是没开屏幕。”

    夜钧寰用自己也听不清的声音在说话。

    “老师,夜钧寰这么厉害,不如以后就让他来当电教委员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觉得不错,要是以后电脑出现了什么问题都能很快解决。”

    班长向卢老奋力举荐,电教委员被迫让贤。夜钧寰此刻只想向无知的民众作出解释,但人民热情高涨,违反民意似乎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。识时务者为俊杰,夜钧寰只好将错就错,屈身接替电教委员一职。客观上夜钧寰远离电脑十万八千里,主观上却是电脑一直纠缠不清,总能让夜钧寰得到与其独处的机会。

    文学社那头,周社正带动全社,全力准备社刊的出版。

    “我们文学社每年都会出一本社刊,时间是在每个学期的期中考试之前。就是类似大家在报刊亭可以买到的《意林》,《读者》那种杂志,只不过我们社刊的影响力,最远不超过本校和周边的一些其它学校,再远一点就不知道了。因为种种特殊原因,社刊的稿件来源难以保证,所以我们以收集名家的作品为主。我们大概能在下个学期初看到这本社刊的实物。”

    “提问,为什么要收集名家的作品?”

    夜钧寰正低着头看书,不知道这句话的来源,反正肯定不是身边的柳笙言说的。

    “因为种种原因,大家肯定都不太愿意写文章,所以只能收集些名家的作品供大家阅读。”

    夜钧寰不明白周社所说的种种原因,具体指代什么。传言在校学生有三怕:一怕文言文,二怕写作文,三怕周树人,偏偏这三样夜钧寰都不怕,还各个爱不释手。要是语文老师给今天的作业多布置个写作文,学生多半得骂娘,如果多布置个看电视,学生估计得跳起来拍手,这也难怪社刊会收不到投稿。夜钧寰不一样,无论加的哪个都波澜不惊,心如止水。

    “现在分配两个任务,一个是社刊封面的制作,需要会画画的社员。另一个是给社刊排版,需要在电脑上完成,最好是家里有电脑的社员来做。”

    夜钧寰的画画水平比书法水平更高一筹,还根据草书,自创了一个“草画”流派。画出来的作品较毕加索更加抽象。只可惜手法太过于超前,当下没人具备欣赏的能力,都当作鬼画符一般看待,身上好好的才能又被无情埋没。夜钧寰接下给社刊排版的主线任务,附加的支线任务奖励,是又有合理的理由在家里使用电脑。

    “周社说的……什么社刊排版,你会做吗?”

    “之前班上电脑出问题,我修好的……还因为这个被班主任叫去当电教委员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吗?好厉害。”

    “呃,如果袁音舜来了,你可以问他。”

    夜钧寰拿出屈身接任电教委员的事迹向柳笙言吹嘘,把真相塞进胃里,等它滑进十二指肠,最终再排泄出去,天下就只剩自己与马桶知道事情的原委。周社看不透夜钧寰如此的小小心思,照样交待社刊排版时该做的事情,再从书包里抽出一本往届的社刊,给夜钧寰作样板来看。

    “你一个人忙的过来吗?要不要再找一个人帮你。”

    夜钧寰想说再找一个人是碍手碍脚,但还是忍了一下,没有出声。

    “有谁……”

    夜钧寰猛地挥手,制止了周社的发问。

    “如果要找人,就……柳笙言吧。”

    夜钧寰不希望和一个陌生人进行合作。

    “我吗?我不会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事,不重要。”

    夜钧寰又是猛地一挥手,打断了柳笙言。

    “那就你们两个咯,记得要按时把工作做完,然后发给我。迟交就不太好了,会拖慢我们社刊的整体进度。”

    夜钧寰目送周社离开自己身边的这块小天地。

    “夜钧寰!我不会什么社刊排版。”

    柳笙言明显着急了的语气,让夜钧寰抬头看了她一眼。

    “不重要,我不想跟别人合作,你不会我自己做完也行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想跟别人合作”这句话,夜钧寰还是稍稍压低了声音,几乎是用气息在说话。

    “那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之外的人合作呢?”

    柳笙言也用起了气息说话。

    “因为不认识。”

    “那不是正好吗?趁这个时间赶紧认识一下,大家也肯定很愿意和你交朋友的。”

    “认识和朋友不一样,而且我不想认识。”

    夜钧寰认为“认识”和“朋友”不可一概而论,譬如自己肯定认识家楼下的保安,却应该不会把保安称为自己的朋友。而学校的同学介于“认识”和“朋友”之间,且具有不可控力,只要是在同一所学校,那必然是“同学”。

    “……那我呢?我是算朋友,同学,还是仅仅‘认识’而已?”

    柳笙言怀疑夜钧寰可能也不想认识自己,说这句话前想了半天,但说出口时非常急促。

    “呃,我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这个问题夜钧寰一下子答不上来,只得老实交代。要说因为柳笙言是个女的,文学社里的女的不少,男的也有。除了她坐在自己身边,确实拿不出其它理由来作解释。于是夜钧寰干脆继续埋头看书,柳笙言亦是如此。两个人就像闹掰了一样,接下来的时间没有任何交流。

    “嘿,怎么今天不说话的。我记得之前你们可是聊到放学,都不太愿意回家的那种。”

    夜钧寰一看袁音舜来了,心想脱身之计来了,背起书包往门外要走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的天……”

    袁柳二人的说话声又小,又远,不过夜钧寰还是听见其中有句“我的天”。想来留在这只会更显尴尬,今天还是快些走,先回到家再说。

    今晚夜母不在,电脑却留在家中。夜钧寰就是否在夜母不在家时开电脑这一话题,做了一系列思想斗争。“要是他们突然回来,我也有动电脑的理由。”自从上次报警事件以后,家中又恢复到往日景象——只有夜钧寰一人。夜钧寰思想上十分重视周社交待的任务,起初打开电脑,还只是认真地上网学习,看看如何给社刊排版。但网页右端延申的相关词语极多,勾起夜钧寰的好奇心,查询的关键词不多久就歪到南天门外去。家里这台电脑的配置较差,与黑网吧和学校的电脑相比相差甚远,用上手有一口痰卡在喉咙,吐不出来的不舒适。

    夜钧寰在黑网吧的记忆本应封存,想给夜父夜母一种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感觉。但之前体验过网络游戏,搬家之后再也没碰过,如心中瘙痒却没法挠到。家里的网络十分迟钝,下载时的进度堪比小水管滴大水缸,半天都还能看见缸底。整整一夜,才把原先玩的游戏下载完毕。老一辈的人,小时候会偷摸着看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,这一辈的小时候偷摸着玩神鬼妖魔的网络游戏,这个年纪的男生身上英雄气尤其横,不外乎向往这些题材。前些年网络游戏风靡,沉迷网络的新闻报道比交通事故的新闻报道还常见。有说沉迷游戏,家破人亡的。又有学生说不上学的,转而以玩游戏谋生,与奥运运动员同理。夜钧寰没有当游戏职业选手的远大志向,单纯是贪玩,想玩游戏却玩不得,大概说来就是吃奶没吃够的意思。

    时隔两年,再次输入账号和密码,原本摊在键盘上操作的手指此时略显生疏,夜钧寰全身的血液跟着屏幕上的进度条一起流动,一口气玩了五个多钟头。不知为何,时间越晚,玩下去的欲望就越强烈——赌场里的赌鬼往往也是一赌就赌一整晚通宵,少见有赌鬼赌到半夜马上收手走人的。人在大半夜不睡觉,如同这个月花下个月的工资,用将来的痛苦换来现在的享受。夜钧寰一边想,一边继续点击“开始游戏”键。每多玩一段时间,明早六点半叫醒自己的闹铃就被调后了五分钟。玩着玩着,不知不觉闹钟的时间已经被夜钧寰调到了七点。

    第二天早上仍是六点半起床,昨晚特意调好的闹钟甚至没响。夜钧寰洗漱完后,专门躺倒在沙发上,闭上双眼,没有感到丝毫困意。想来晚些睡觉不过如此,自己的精神力十分强大。

    走回学校的路上,夜钧寰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,准确来说是拍了拍他的书包。

    “早上好,你的眼睛有点肿喔,是不是昨晚没睡好?”

    是女声,看到脸后认出是柳笙言。人对自己脸上的情况特别在意,夜钧寰也不例外,听到这话,赶紧揉了揉自己的眼睛,仿佛这样就能消肿似的。

    “没睡好。”

    夜钧寰平静地吐出三个字,柳笙言却认为他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,于是两个人并排地走了一段路。

    “昨天袁音都跟我说了,我不了解你的性格,不应该向你问那些问题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觉得无论是朋友,还是同学,都差不多吧……那什么,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……是这样说的吧这句话?”

    这句话是这样说,但不是这样用的,夜钧寰在心里暗暗笑了一下。不过虽然不是被人在背后嚼舌头,但自己不在的时候被别人作为谈资,还是让夜钧寰觉得不爽。可昨天又确实没有柳笙言的犯错点所在,面对她突如其来的道歉,夜钧寰感到无所适从。

    “呃,没事……就是无所谓,不,没关系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就是我的问题嘛,我之前一直认为男生都应该是很外向,很爱热闹,喜欢和别人玩在一起那种。像夜钧寰这样子的男生应该也比较少见吧?”

    “呃,你的偏见又来了。不是每个人都是我……是,像袁音那样。”

    看着夜钧寰少有的语无伦次,柳笙言笑了,不是取笑的笑。那是一种非常天然的笑容,就像昙花在夜间出现,又悄悄消失。“看见柳笙言的笑容,我至少不会感到不舒服。”夜钧寰在心里做出了如上总结。“相逢一笑泯恩仇。”虽然这句话也不是这样用的,但此刻夜钧寰觉得,有必要在心里说上一遍这句话。

    每周安排的课程表乏味得不如橡皮筋沾蜂蜜,夜钧寰恨不得拿一节语文课,五节数学课,或是十节英语课来换一节社团课。

    晚睡到一定的时间,就会暂时感觉不到困意,夜钧寰若是在半夜两三点稍稍闭目养神,说不好直接趴在键盘上睡着。夜钧寰在课间闭上眼,打算小憩一会,可依旧感觉不到丝毫睡意。此刻认为自己能量充沛,即使一晚不合眼也不会轻易犯困的类型。夜钧寰的这份自信,一眨眼变更为自惭。前两节课还能强打精神,后来要用笔尖戳刺自己的手,才能勉强保持清醒。

    “困死,我先睡一下,老师要是过来你叫醒我。”

    袁音舜以为同桌之前的病没好透,任由他去睡。夜钧寰就这样从第三节课的中间一直睡到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。

    “我的天,你是又发烧了,还是昨晚做贼去了?”

    “我昨晚是做贼,跑到你家偷东西去了。”

    夜钧寰脸上融合出一个打哈欠和不耐烦的奇妙表情。

    人往往是赌博第一次之后,就还会再想赌第二次。同理,夜钧寰有一次通宵玩游戏,就会玩第二次。连着开好几天的夜车之后,夜钧寰感到力不从心,毕竟再熟练的司机也架不住疲劳驾驶,回到学校的几天也是过得浑浑噩噩。后来害怕耽搁学业,决定在英语课上大胆睡,其它课上偷着睡。这天晚上刚准备早早上床休息,周社就发来一条催促社刊排版的信息。夜钧寰困得想与世长眠,想着在梦里完成工作。社刊排版的工作稍显复杂,难以快速解决,又需要把已经做好的内容检验数遍,越检验越觉得不顺眼。经过一晚上的折腾,总算是把社刊的排版任务完成。将整理好的文件发送给周社后,周社那边也发过来一张社刊封面的定稿:斑斑驳驳一大片,是用水墨渲染的池塘,粗重几笔勾勒出来的荷叶与莲花,右上角则是一大块留白,只有正楷书写的“文学”二字。夜钧寰惊艳不已,觉得比自己的画略胜一筹,甘拜下风,向周社提了赞同意见。

    文学社方面社刊事既毕,期中考试马上赶来。夜钧寰自从上次大病一场,功课本就落下不少,后来又通宵玩游戏而终日上课睡觉,外加社团的事务缠身,能丢的学业都丢了。现在的学生考试前的复习多数依靠临时抱佛脚,这一举动让佛觉得厌烦,感慨道如若有重新选择轮回的机会,定要由佛变成蜈蚣马陆,任由人来抱。夜钧寰考试前一天胡抱一通,也没抱出个所以然来,只得硬着头皮考试。

    硬着头皮考出来的成绩自然是不好的,尤其不好的是英语。夜钧寰的英语极差,说他用小学一年级的英语水平来考初中一年级的英语也不为过。夜母在夜钧寰上初中前的暑假帮他报了各种英语补习班,叮嘱他在英语上多花点心思。夜钧寰心中满是愤懑,认为自己的考试成绩只有英语不好,而同桌与自己相比有三科考的不好,实际上断了一根手指的人不会比三根手指稍短的人行动更方便。走到家门口时夜钧寰不愿意踏进家门,夜父夜母可能会在家,不在于害怕他们会责骂自己的考试成绩不好,而在于害怕他们会因为自己的英语成绩不好,而强迫自己认真学习英语,牛不喝水强按头,夜钧寰不学英语强按手。

    “考试的分数出来了?”

    夜母发问的声音几乎与夜钧寰开门的声音同步。夜钧寰知道卢老很快就会把自己的成绩发送到夜母的手机,也不多做隐瞒,一五一十地报告着自己的分数。

    “你看,早跟你说了英语要认真学认真学,你偏不听,搞得现在只考了六十多分。你这是人考出来的分数吗?我交钱让你学的英语都学到哪去了?”

    夜钧寰认为夜母说的话前半句没错,自己平时确实没有认真学英语。但后半句话说的肯定有问题,既然设置了这个分数,那就是给人考的,自己拿这个分数符合人世间的道理,只是不符合情理罢了。想来以前只把夜母骂自己的话当成耳边风,进了左耳以后赶紧从右耳抖出去。现在这阵风没入耳就已极度风凉,夜钧寰承受不住,连忙张口去吹。

    “我学了,谁知道只有六十……”

    夜钧寰话还没说完,夜母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他脸上。

    “你还敢顶嘴?……”

    夜钧寰的耳朵恐怕被刚才那一巴掌打坏了,听不见夜母嘴里说的话,只剩下嗡嗡声,无尽在耳边回荡。